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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七章 莫须有的情分

    从那天起,无论他派人送了多少信,让人传了多少话,她都不见他,也不给一句回应。

    后来他听说江厂公在招婿,又派人去给江清月传了一句话:婚嫁之事切勿草率。

    她亦没有搭理。

    再次见她,是在他的床榻上。

    那日已近亥时,他处理完一日的政务,拖着疲倦的身子深夜回了寝殿。

    宫人告诉他:“江姑娘来了,在里头等候皇上。”

    他吩咐过宫人,只要是江清月过来无论何时都不准拦。

    数月没有见到她,沈霄心头却没有半分喜悦,甚至倍感压抑。

    他知道她过来所为何事,是他根本无法成全的事。

    沈霄走到寝殿里头,看到一堆衣裳随意的丢在地上,有她雪白的鞋袜,绯色纱衣,月白色浮光锦襟裤,绾色苏绣肚兜……

    不知道的,以为这里方才经历过一场风花雪月。

    沈霄顺着衣物看向床榻上的女子,呼吸一窒。

    满床的夜明珠使他的龙榻亮如白昼。

    女子躺在他被褥里,一头乌发在明黄色软枕上如瀑散开。

    她雪白如玉脂圆滑的肩头,嶙峋锁骨间的一点朱砂痣,湿润如羽扇的眼睫,眼角滑下的淡淡泪痕,在这静谧的夜里清晰可见。

    “做什么?”他问。

    江清月哑着声道:“我愿意无名无份的跟你,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……我求求你,救救我父亲。”

    他从来只见过她张扬明媚的模样,她是寒冬腊月都可以让他心头一暖的小火炉,阳光从来都照耀着她。

    如今却跌下高台走投无路,以至于摒弃了自尊,低声下气卑微的求人。

    这番楚楚可怜的模样,足以让任何一个男人心存不忍,动恻隐之心。

    可是沈霄憎恨自己的无能为力。

    分明是他自己做不到,却妄图用刻薄的话叫她知难而退。

    “江清月,你知不知道礼义廉耻,知不知道这样投怀送抱很下作?”

    她只是流着泪,眼神空洞的看着帐幔。

    “我能给你的只有这些了,求你,你救救我父亲,我求求你。”

    他的心脏似被一张大手拽紧了,疼的叫他呼吸都有些艰难。

    她能给,可他受不起。

    沈霄背过身不去看她,嘴上凉薄道:“你这幅哭哭啼啼的样子叫朕一点兴趣也没有。”

    江清月凄凄一笑。

    “那你去为难谢家做什么,谢家只是来我江府提个亲罢了。”

    她曾与当今皇帝谈婚论嫁,就这一点,叫许多名门望族望而却步。

    可依然有一些小门小户,妄图凭此险步得登青云,故而登江府门提亲还不少。

    登门提亲的人其中,江厂公唯独对谢家多问了几句。只这几句便传入了沈霄耳中。

    沈霄口是心非:“金陵城中谁不知你与朕谈婚论嫁过,你也算朕的女人,他这样的破落户也敢肖想你,朕必不容他。”

    他以为,她要嫁也该是更好的男子。

    江清月没有反驳什么,只是看着他的背影,低声下气的哀求道,“请你看在我们曾经多年的情分上,救救我父亲,也救救我。”

    他目光落于寝殿中昏暗的角落,至始至终不敢多看她一眼。

    “我们还有什么情分?你亲口说的不会再等我。”

    “穿上你的衣服出去,别叫我看轻了你。”

    她沉默许久,最终起身穿上了衣服,却道:“事到如今我何惧被你看轻?我已经没了母亲……世人都可轻我,贱我,我只要保住我父亲性命。”

    依她的性子,又怎肯轻易罢休?

    天将亮之时宫人来为他洗漱穿戴,喜公公禀道:“皇上,江姑娘在殿外跪了一宿。”

    沈霄身子微微一僵,“随她。”

    穿戴好龙袍,他目不斜视的从她身边走过。

    她总会懂得知难而退的。

    当日午时,沈霄正在御书房中批阅奏折,喜公公急匆匆进来禀报。

    “皇上,孟姑娘拿茶碗砸了江姑娘,江姑娘额头血流不止昏厥过去,是否叫太医……”

    沈霄猛地站起身,又缓缓坐下来,平复了气息道:“送回江府。”

    江厂公府上有名医,自会医治她。

    若是不治,便叫孟贞百倍偿还。

    尽管宫人告诉他,是江清月有意惹恼孟贞,她故意要逼得孟贞失控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那时,他是真的一刻也没有动摇过吗?却在她一次又一次的纠缠苦求寻死觅活中,终于烦不胜烦。

    她不是真的要寻死,只是走投无路别无他法,用性命来逼迫他。

    她甚至说:“你登基前被大皇子带兵围困在宫中,是我父亲为你杀出一条血路,是我父亲斩了太子,斩了大皇子。若无我父亲,何来今日的你?你怎能忘恩负义!”

    听了这话,他非但没有改变主意,反而恼羞成怒。

    “别把你爹说得这样高尚,他难道没有私心,我做了皇帝你才有做皇后的一日!你扪心自问,他只是为了我吗?只是忠于我吗?”

    江清月气急,那一瞬间,一个耳光重重扇在他的脸上。

    无论父亲有没有私心,可到底西厂为他死了那么多人,流的无数鲜血付出的人命,是铁铮铮不可更改的事实。

    哪怕只是交易,他也是违背承诺的那一个。

    他无耻,才会在此时谈父亲的私心。

    沈霄扼住她的手腕,说出了他这辈子最刻薄的一句话。

    “你一个阉人之女,如今只有朕能给你体面,你最好是识时务,别再闹了。”

    阉人之女?

    她从不认为这是有辱门楣的事。

    从前处处有人恭维她父亲,恭维她,她知道这世上有一个词叫做“阉人”,可世人总在他们面前巧妙的避开这个词,尊她父亲一声厂公,尊她一声江大小姐。

    她头一次领会到世人对这个身份是有偏见的。

    而这话竟然出自沈霄的口中。

    他怎配羞辱她父亲?

    江清月用另一只没有被扼住的手,又打了他一耳光。

    “我爹都快没命了,还要什么体面?你最好是现在杀了我,否则难保有一日我跟你同归于尽!”

    她用了全力,沈霄的脸被打得别了过去,他正过脸来,对上她漆黑如寒夜的双目。

    这双眼睛,含着鄙夷决绝怨恨的寒光,冷冷的看着他,仿若无数冰锥向他狠狠刺来。

    沈霄曾想无时不刻的见到她,与她在一起。

    可这一刻,沈霄动了赶走她的念头。他不想再面对这个叫他心烦的女子。

    他用厌弃的口吻道:“江清月,你若再纠缠不休,就不必回金陵了。”

    -

    如今她总算是再也回不来了。

    那个在他年少记忆里,死气沉沉的皇城中,从来都生龙活虎的小姑娘。

    真的不回来了。

    -

    沈书宁刚走出乾元殿,听见后头一声闷响。

    “快传太医!”有人喊。

    宫人们仓皇涌入殿中,她回头看了一眼,宫人们正把沈霄从地上扶起来。

    她皱了下眉头,在原地站了会儿,终究还是没有往回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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