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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82 胡来之地(三十四)

    人生是一场豪赌。

    当气相局局长郝芳用自己的权限打开了仓储中心最深处的警备锁时,一场属于上方城的豪赌就此拉开了序幕。气相局在经过紧急磋商后,最终采纳了闻人景的提议,准备将最深处的资料连同储存设备一起,运送至浮林路56号。

    这个举动毫不意外地引起了轩然大波。

    气相局没有刻意封锁消息,因为他们知道,暗地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们,不知有多少心怀鬼胎、蝇营狗苟之辈,在等着搞事,消息不可能被完全封锁。而时至今日,他们已经不能、也没有那个时间和精力,去思考这些人到底有什么目的、什么想法,因为一切都迫在眉睫。

    他们也知道,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一个十几岁少年的掐指一算上,这件事在外人看来,到底有多荒唐。

    可他们没有时间再慢悠悠地去拟新闻稿子,再郑重其事地开一个新闻发布会,试图说服所有人:不是他提出来,也会有别人,这不是意气用事,是所有经验累计至今所得到的一次经过反复推演后郑重做出的决定。

    闻人景是坐着灵车从浮林路出来的,并且给声称灵车是出租车,已经有“鬼”坐着出租车来到了上方城内。收到这个消息后,气相局立刻对灵车的行进路线进行再次排查,终于在一个小时前,收到了相关报告。

    一位普普通通的居民,突然之间性情发生了变化。家人以为是犯规了,起初并不在意,甚至没有上报给社区,没有致电救助站。在现在的上方城,一点点普通的犯规不至于大惊小怪,救助站也根本忙不过来。

    可渐渐的,诡异的事情发生了。

    他非说自己有一米八,然后在家人面前神色如常地敲断了自己的腿。在家人惊恐的尖叫声中,他倒在地上,影子却还在爬行,它逐渐拉长,仿佛真的长出了那么长的腿。

    这还只是个开始。

    家人们急了,赶紧打求救电话。然而等巡查队员上门的时候,他们已经无法在镜子里窥见这人的真实面容了。

    他好像失去了【自己】,就像一个纸片人的设定发生了改变。

    巡查队员查到这里,紧急上报。可真实情况比这个还要糟糕,因为当他们发现一例的时候,其实已经有更多的例子在暗中发生。

    气相局也正因为如此,才做出了最终决定。不能再拖了,他们必须当断则断。

    可只要这个提议最先是从闻人景嘴里说出来的,那么无论这背后是否有强有力的论据支撑,是否是唯一的解,都会带来质疑。

    因为他年轻,更因为他气相局高官之子的身份。

    “对不起,我没有想到这点,我应该私下里告诉你们的。”闻人景既后悔又自责,尤其是看到爸爸井宁挡在前面承受风波,企图把风险往自己身上揽的时候,一种无用的悔意席卷了他的内心。

    苏洄之作为好哥哥,此时也展现出了残酷的一面,他没有试图安慰闻人景,只是拍拍他的肩膀,说:“恭喜你,终于踏进

    了属于大人的残酷世界。”

    无论闻人景如何想,

    各方的问责依旧如同潮水般向气相局涌来。气相局上下,

    陷入了黎明来临前的至暗时刻。

    这时候能被派去执行“转移任务”的,都是最坚定不移的局长的心腹。而留在气相局主持大局的人,却并不一定比这些前往浮林路56号的敢死队要轻松。

    井宁是一定要留下来的,他也义不容辞,“我必将承担这场豪赌的所有后果,不论如何,我会在这里站到最后。”

    苏洄之作为人气主播,作为整个上方城民众最熟悉的那个人,当然也留了下来。而为了堵住悠悠之口,局长郝芳会带队亲自前往。

    只有她在,开往浮林路56号的车队,才有可能突破重重阻碍顺利通行。而负责搬运、装车事宜的赵干事,忍不住在仓储中心的最深处,蹲在地上,点起了一根烟。

    警备锁打开了,哪怕点了烟,也不会有烟雾警报。但赵干事不是有意要违反规则,他只是忍不住。

    这里是小方死的地方,他就蹲在尸体倒地的位置,看着工作人员搬着东西来来去去,独自吞云吐雾,头发乱糟糟的像一只流浪狗,毫无形象可言。

    “赵干事,走了,要出发了。”工作人员提醒了他一句。

    赵干事猛吸了最后一口烟,这才掐灭烟头,摇摇晃晃地站起来,道:“你们走吧,我要留下来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局长叫你……”工作人员迟疑。这几天赵干事得罪太多人了,局长都怕他留下来会遭人暗杀的程度。

    “放心,死不了。”赵干事打断他的话,他有他自己的考虑。

    这厢赵干事选择了留下,那厢,散会的人聚集到了浮林路56号,准备出发。

    随着“原作者”浮出水面,散会的存在也被曝光。这样的民间组织,有追捧他们的,自然也有更多的说阴谋论的。网上的舆论暂且不论,光气相局受到的各方问责来看,都有不少人将气相局与散会的合作当成把柄,用来质疑郝芳的决策。

    气相局要如何证明散会可信?

    气相局已经到了需要借助民间组织力量的时候了吗?那么这时候,把决策权继续留在气相局手里,是否明智?

    在这样的情况下,郝芳能顶住所有的压力带着资料赶往浮林路,实属不易。而当她坐在车上,从下属手里接过手机,看到正在播放的视频时,轻轻叹了口气。

    散会的人在进入浮林路之前,开了一个短暂的只有一分钟的直播。没有什么辩解,没有什么宣言,只是简单地打了个招呼,就进去了,文案也只有短短的一行字。

    【再见,上方城。】

    郝芳放下手机,望向窗外。疾驰的车子驶过了居民区,那些亮着的灯火里,也不知有几人正在观看这段视频,又有几人,看到了这些正在行驶的车子。

    郝芳既希望他们能看到,又希望他们正安稳地睡着,一夜好梦,明天又是平常的一天。

    坐在后车的闻人景可以确认,他的朋友们还没有睡着。

    隔壁班的三剑客永远精力旺盛,会给他发各种截图和最新消息,中间夹杂着自己充满中二想法的推测和建议。

    闻人景生怕自己又因为多嘴而带来什么麻烦,攥着手机没有回复,但看到那些消息时,还是忍不住鼻酸。

    他坐在车里偷偷抹眼泪,又装作无视发生地望向车外。在临近浮林路56号前,他才好像后知后觉这次去了可能回不来,有点后悔刚才没有跟爸爸好好拥抱。

    他最后回望这座他长大的城市,满城灯火通明,好像比他出发之前更亮了,灯光也更多了,像一场无声的送别。

    在这场送别中,他终于调整好了心态,接过车上的对讲机,开始履行自己的职责。作为唯一一个进入浮林路之后还活着出来的,他是当之无愧的向导。

    “再提醒大家一遍,进入浮

    林路之后,大家就有可能丢失自己的影子,丧失记忆变成鬼,所以请大家提前准备好写有自己身份的纸条,自己给自己准备好《出入须知》……”

    在闻人景不厌其烦、小心又谨慎的提醒声中,车队终于抵达了浮林路56号。可就在这时,夜空中飞来了几架直升机,绕着上方盘旋。

    闻人景的心顿时提了起来,因为那不是属于气相局的飞机。他有点担心,郝芳也深深蹙起了眉,一只手攥着对讲机,时刻戒备。

    最终,那些直升飞机没有做出阻拦的举动,只是目送他们进入了浮林路。

    一场无声的交锋,无声地结束了。

    “一路平安。”驾驶座上的飞行员,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,做出了道别。下一秒,他深吸一口气,又重重吐出,用松快的语气同自己的队友说道:“豪赌开始了,我的战友们,很荣幸跟你们一起见证这样的时刻。”

    “我申请留在这里做空中监察,你们呢?”

    “我申请实行轮班制,让我有空去看彩票开奖,并且今晚加班的宵夜吃螺蛳粉。”队友的回答很快传来,风趣幽默不减从前。

    他们在这样的对答中往下看,浮林路56号一片幽暗,什么都看不到。那些进去的车子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,他们还会不会回来呢?谁也不知道。

    未知令人恐惧,但恐惧之中,还夹杂着一丝希望。怀抱着这样的希望,飞行员打开了广播——苏洄之又开播了。

    他把弟弟送的兔子玩偶放在了播音台上,做个念想,也图个好兆头。

    上方城的居民们,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,他们那位深受喜爱的、永远风度翩翩的主播,是这样的嘴碎。

    他偶尔正经,间歇性打趣。打趣那位突然出现的原作者,强迫听众听他和弟弟之间相亲相爱的故事,甚至还读自己的黑评。

    有人批评他工作态度不严谨,苏洄之趁着喝水的间隙,说:“严谨的人不会殴打原作者,哦,再严谨一点,不该殴打疑似原作者的人。”

    “现在局长不在,你们要让我下台吗?”他靠在椅子上,言笑晏晏,拿着手帕擦去嘴角鲜血的动作,格外优雅。

    这让人怎么接呢?

    大家只能在心里嘀咕苏洄之真是好心态,

    上方城千千万万的居民们亦然。

    可到了晚上十点,

    有人的心态就崩了。因为指挥部的赵干事,那个在传闻中已经疯了好几天见人就咬的奇人,把陈屏给偷走了。

    陈屏正处于被关押状态,且是由气相局自行关押的。赵干事利用自己的职权,假借审讯的名义,把人带走,目前不知所踪。

    陈屏虽然作为内奸被抓,但他一直声称自己是在跟鸩阳奉阴违,是为了不让鸩的阴谋得逞,假意臣服。他甚至主动退让,让闻人暮晓掌握了搜救部的实权,目的就是为了防止鸩利用他部长的身份,做出更多伤天害理的事情。

    这些话,不信者居多,但气相局事务繁忙,短时间内无法证实他话里的真假,便只能暂时将他关押。

    可谁知赵干事会把人偷走?

    “他是疯了吗?劫走陈屏干什么?”

    无数人心里都有这样的疑惑。

    鉴于气相局的疯子行为越来越多,局长又不在,各方的不满加剧,让留下来主持大局的井宁一个头比两个大。他心里也明白,就靠局里留下的这些人,已经难以再稳住局面了。上方城毕竟不是气相局的一言堂,如今更是岌岌可危。

    可对于陈屏一事,他依旧扛了下来。

    “这是气相局的事,由气相局一力追查、一力承担。”井宁的话语铿锵有力,不知不觉间他好像也染上了一点疯劲。

    那眼镜下的表情冰冷肃穆,说出来的话却有点咄咄逼人,“诸位对搜救部前部长陈屏如此关切,是跟他有什么特别的往来吗?”

    “你胡说什么!”

    “如果不是你们气相局,哪里会有那么多事?”

    井宁当即反驳回去,“如果不是那么多事,哪里会有气相局?!”

    他小小地爆发了一下,震慑住对方,又迅速回归到精英本色。推了推眼镜,道:“若各位觉得气相局办事不利,无论是批判或谏言,我局全盘接受。唯有一点,先把事情做了。”

    这是一句大白话。

    井宁入职那么多年,咬文嚼字、字字斟酌,但现在,他觉得应该来点大白话。想要批判,先做实事。

    他甚至开始羡慕赵干事,想骂谁就骂谁。

    于是在井宁也开始间歇性发疯后,各单位开始收到来自气相局的雪花一般的协助申请。就算你只是一个倒垃圾的,也得给他动起来。

    什么不能干?什么审批?死到临头还审批,怎么不找阎王爷要审批,下辈子投胎做猪比较快。

    “完了,井干事也疯了……”

    “能不疯么?跟个陀螺似的忙到现在,老婆孩子还都去了浮林路,不知道回不回得来,他不疯谁疯?”

    井宁的发疯很快就有了最合理的解释,也添了几分悲□□彩。可井宁其实心里也没底,他忍不住找到苏洄之,问:“你确定陈屏真的有鬼?”

    彼时苏洄之刚结束他的电台节目,正在休息。闻言,他微笑反问:“他有鬼不是摆在明面上的吗?都跟鸩私下有联系了,还一瞒瞒了十年,要说他没鬼,鬼也不信。”

    井宁:“可你说,他跟原作者有关?”

    苏洄之:“那冒牌的原作者知道那么多内幕,必定有气相局内部的人跟他通气。不是陈屏,也会是别人,诈一诈,不就知道了么?”

    井宁苦笑,“你说得轻松,再这样下去,赵干事没被暗杀,我要被暗杀了。”

    苏洄之拍拍他的肩,就在井宁以为他要说出什么安慰的话时,他却只有轻飘飘的两个字,“加油。”

    井宁只觉得他跟黎铮不愧是表兄弟,都那么会气人。

    这时,苏洄之又看了眼墙上的钟,稍稍正色,道:“波动时刻又到了。”

    井宁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,秒针恰好划过12。波动时刻已至,今天又会出现什么样的规则?又会有哪些新的危机?

    不光他在等待,所有人也都在等待。而就在这样艰难的、令人焦虑的等待时刻,突然间,一道鼓声破空而来。

    “咚——”

    那是令人熟悉的鼓声,好像不久之前才刚刚听过。

    “咚——”

    鼓声又响,连绵不绝。

    “咚——”

    井宁和苏洄之对视一眼,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答案。是胡地,胡地的鼓声又响了。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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