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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一章:世人受此累,久矣

    瑞云寺内院的一间禅房中,张诚与麾下诸官众将正在品茗议事,正当议到钱粮收支时,开平卫指挥使靳新朋突然提起各地纷纷发现假军票一事。

    禅房内,顿时便议论之声四起,尤其张广达和陈铮等几个大炮仗一样的脾气,更是气不打一处来,而郭英贤、何振雄、匡永忠、唐先成等几位新加入的宣府战将也是骂声甚大。

    他们几人军中的将士,此前虽是在总兵杨国柱的麾下,但饷银却也未能享受按月足额实领的待遇,一直都欠着他们半年多的军饷未关。

    在前往辽东援解锦州之围前,为了激励军心士气,才勉强关了他们三个月的半饷,也全都留给了在宣府的家人。

    可是当杨国柱在辽东战亡之后,他们才选择投靠当时还是副总兵的张诚,立刻就补齐了此前的欠饷,个个都是兴奋不已。

    尤其是当他们一想到,永宁伯麾下将士那可是按月足额关饷,个人心中都是异常兴奋,其具体的表现形式就是在演武场上拼命操练,阵前也是奋勇杀敌,再无丝毫退缩之意。

    由此可见,金钱的力量有多大?

    而如今出现在各地的假军票,日渐有继续扩散的趋势,一旦在宣府及其周边泛滥开来,那大家心心念念的好日子,也就随之付与东流。

    自古以来都是“由俭入奢易,由奢入俭难”!

    郭英贤等将领麾下兵士们,若是未尝过足额实发饷银的甜头还好,可如今大家已经尝到了甜头,要是再想让他们过回以前那样时常欠饷几个月的生活,怕是就不会再有今日这般的热情了。

    念及此处,怎能不叫他们心中焦急,兵士便是他们在这个乱世中安身立命的本钱,承载着他们、乃至他们的家族、以及子嗣未来的希望啊!

    永宁伯张诚默然不语,他端起茶盏在手中嗅着淡淡的茶香,静静地看着麾下官将们的议论和争吵,并未有何表示。

    贺飚、王元景、刘敏慎、吴志忠、魏知策、林芳平等几人也是如他一般,并未参与众人的议论和谩骂之中,他们有的抿着香茗细品其味,有的则是端着茶盏在手中把玩。

    张诚看着这几人心中也是感慨,贺飚的样子一如既往,除了涉及到自己职责之内的事外,他一概不理,也不过问,这脾气秉性大家也都了解。

    而王元景经过豫省帮助陈忠创设沇河营后,确实是变得沉稳了不少,且他身上那股子读书人的文弱之气,也在逐渐淡去。

    吴志忠也是一贯的老成持重,轻易从不表明态度,魏知策则对于许多事情心中通明,虽在军议之时也常发言讨论,但对无谓之言却从不多说。

    再有林芳平此前大多时候都是跟随在张诚身边,是一个绝对忠诚的执行者,他只负责无条件执行张诚的军命,却从不多问,更是从不质疑。

    他此刻心中也是通明一片,这帮用假军票的祸害必须除掉,至于怎么做,但只等候大将军的帅令便是。

    惟有刘敏慎因加入时日尚浅,正在适应的过程之中,而且他也在借此时机观察着每一个官将的脾气秉性,所以也未曾参与讨论。

    众人议论一阵后,永宁伯张诚终于挥手示意大家停了下来,他面色和善地看了一圈,才开口说道:“诸位皆本伯身边近臣,更有许多是当年勤王时的旧人,当知本伯闯下今日这番基业之不易。”

    他目光中猛地闪过一股冰冷的杀气,接着又道:“多少手足兄弟拼了性命,才有我等的今天,自然不能教这帮宵小之辈轻易毁去,若真是如此,就算本伯答应,九泉之下的勇毅军亡魂英灵们也不能答应。”

    张诚话讲到这里又停了下来,他目光如炬地扫视众人一遍后,才接着道:“对于暗中私造假军票一事,并非今日才有,早在我等大军援辽之前,便已发觉。

    当时本伯因出兵在即,已没有时间来处置此事,便只命人于暗中查访,现也有些眉目,谅来不日便可查出这事幕后的主使之人。”

    腾蛇营主将魏知策这时接言道:“大将军,豫省贼势汹汹,近闻闯曹二贼又再度兵围开封,怕是过了这个年节,咱又要出兵豫省援剿闯逆。”

    他言语间略显迟疑地接着补充道:“可这假军票一事,却不能再拖,否则一旦军票信誉受损,恐累及我之根基啊。”

    众将闻言不由纷纷表示赞同,就连总镇抚贺飚都为之动容。

    张诚见群情如此激愤,也觉得火候差不多了,便挥手制止了众人的议论纷纷,沉着面孔用冰冷的语气说道:“宣府乃我勇毅军根基之地,而军票更是我勇毅军将士赖以生存之根本。

    哪一个若想毁我根基,坏我根本,那就是砸我勇毅军数万将士的饭碗。不管他是谁,都必须得弄死他,决不能教他挡了我勇毅军向前发展的阳光大道!”

    众将见张诚如此表态,心中也都如大石落地一般,瞬间稳定了许多,更是纷纷争相表态,只要大将军一声令下,皆愿为大将军驱策,将欲砸我勇毅军饭碗的奸贼杀灭。

    然此地毕竟是瑞云寺的禅房,这等打打杀杀的话语也不好多讲,张诚再一次制止了大家的表态。

    接下来众人又议论了一些其他的事务,如在年十五的时候,各营也将全部结束休假,那时并营、募兵等诸事也要逐项展开。

    尤其是各营完成合营之后,更要及时开展营内合练,如步骑合战,步炮协同,步骑炮协同合战等等。

    这些科目在兵事堂都已经有了具体的讲授,各营主将、副将和千总们的脑子里,都已有了一些基本的概念和轮廓,但还缺乏直观的感觉。

    而且,各营的将士们也对这种战法全无概念,惟有通过真正的合练才使得他们在战场上,能有良好的发挥。

    最后张诚更是提出,如果有可能的话,在各营内的合练有些进展之后,还要考虑在两营、甚至是三营之间进行合操,以提高各营之间的协同配合能力。

    在张诚的设想中,战事千变万化,很难在战前对战事进展做全面的设想和规划,唯一的破解之法,便是尽可能将各式战法军策实际操练一遍。

    惟有如此,临战之际再以严苛军法震慑,将士们才不会因恐惧而慌乱,只要他们能够严守军令,以平日实操之法应对,即使不能大胜,总不至于大败亏输。

    …………

    当日中午,众人在瑞云寺内共同用罢了斋饭后,又继续商议了一些军中琐事,各官将们便纷纷散去。

    而在禅房之内,张诚手里正拿着一份书稿,上面的小楷写得十分工整,力透纸背,没有十几年的功夫,绝写不出这样的字来。

    永宁伯轻轻放下手中的书稿,抬起头看向身前不远处跪着的一个瘦弱书生,这人身形略显高长了些,但却是过于瘦弱。

    不过,看他的面上神色却颇为坚毅,而文弱之气也显得少了许多,想来必然是有些特殊经历。

    张诚看着他开口问道:“你就是刘承祖?”

    “回大将军话,学生正是刘承祖。”

    “嗯。你前时一直随在王参赞身边,帮着打理沇河营事务?”

    “是。学生自开封城下为大将军所救后,便跟随王参赞身边,充任文书。”

    “不错,你字写得不错。思路也颇为清晰,本伯看你所做的记录,许多地方虽非各人所言原话,可这意思却更为通顺。”

    张诚夸赞一番后,又继续问他道:“你充任文书,已有数月光景,对于本伯军中推行的标点符号一事,可有何看法?”

    刘承祖这一次没有直接回话,他略作思考后,才开口道:“回大将军,学生读书之际,并无这‘标点符号’之说,此前也确是闻所未闻,见所未见。

    初见时,学生也以为纯属‘画蛇添足’之事,自古来这‘天下文章,莫不如此’,何以忽然就多了标点符号一说。

    然用过之后,却并非如此!”

    “哦。”

    张诚继续道:“来,给本伯说说你对这标点符号是如何看的!”

    刘承祖不敢轻易作答,他这回先是在心中仔细斟酌了一番,才回道:“回大将军,我朝之文字、文章承袭古制,本无可厚非,况文章本就是给读书士人看的,非是寻常百姓可任意解读。

    然学生初识这标点符号之时,对此也不甚理解,何以非要多此一举,反将简单之事弄得这般复杂起来。

    此后,学生在沇河镇上也翻查了一些古籍,才知秦汉之际,便已有一些简单的符号,称作‘句读钩勒’之法。

    学生不由细思,何以如今反不见此法,行知天下文章?”

    刘承祖之言倒是大出张诚的意料之外,他此前只是觉得大明朝的文章不加断句所需标点符号,通读起来显得十分吃力,往往要花费大量时间精力来理解和分析,才知该如何断句解意。

    这才在马坊之战后,开始在自己军中推行使用后世的标点符号,好在他的军中真正读书人不多,此法虽也因此推行缓慢,却未曾遇到过大的阻力,时至今日也算是在全军推广了。

    然现在猛然听到刘承祖言及,在秦汉时期便已经有了称作“句读钩勒”之法,其意竟然与后世的标点符号有异曲同工之妙,不由大感兴趣。

    当下,便即急切地追问道:“‘句读钩勒’之法?其具体为何,速速为本伯道来。”

    “回大将军,秦汉之时虽有断句之符,但却是用之不多,而传之后来,所用者更为稀少,多以语感、语气、语法来断句。

    所以汉朝《礼记·学记》上才有记载‘比年入学,中年考校。一年视离经辩志。’,这里的‘离经’之意,即为‘断句绝也。’。

    学生翻阅《增韵》,其中记载“凡句绝则点于字之旁,读分则微点于字之间。”。

    还有汉时之许慎的《说文解字》中也有言,‘、’号为‘有所绝止、而识之也。’之意;而‘()’号则解释为‘钩识也。’。

    再有《宋史·何基传》中也有称赞何基之言,‘凡所读书,无不加标点。义显自明,有不待论说而自见。’之功。

    由此可见,于文章中加入‘符号’,以为句读钩勒之法,古已有之。”

    他见张诚听得认真,不由接着继续说道:“无论古人、今人,著书立言皆有其句读之法,如《三字经》即以三字为断,而两段为句;《千字文》、《百家姓》则以四字一断,同样两段成句。

    这些还是启蒙之言,多用来教习孩童识字之用,而大家做说、又或是给朝廷上的奏疏,则断句之法,又有所不同,因言事所需,各有其断法。

    再加各人为显其才情,断句又会更增巧妙之处,许多言辞行于文章,甚或非本人无法解其意,如此方显其深奥。

    而此类文章,也多行于朝廷奏疏,又或是文人士子之间,寻常百姓不说很难见到,就算是亲眼看了,也大多只识其字,而不解其意所在。

    世人受此累,久矣。”

    刘承祖说了一大段话,都在解释句读钩勒的意思所在,并在言语之间对现今的文章大加批驳。

    同时察言观色,见张诚听得仔细,这才又继续道:“反观大将军所提‘标点符号’之法,行于文章之间,何处停顿、何处断句、何处又是重点,皆可一目了然,于习写文章记述,确有事半而功倍之效。

    尤其是初习识字作文之人,有了这标点符号的标注,便无须再逐字逐句揣摩其意,字里行间清晰无比,言事记述之意,明于字面,无须费时费力费心去详细琢磨。”

    他斜眼瞥见张诚听得不住点头表示赞许,也是越发胆壮起来,继续道:“此法于我勇毅军中传递军令与情报之用,尤为高效便捷。

    军中文书有限,各位将军也都是近来才识字,其所言之事,大多模糊不清,而有了这些标点来题中名义,就显得简单了许多。

    学生觉得,此法若是能在朝廷广泛推行起来,于国家政事之处理,也会提高许多效率。”

    “嗯。不错。”

    永宁伯张诚十分肯定他的这番话,继续对他道:“刘承祖,你以后便留在本伯身边,暂任文书一职,为本伯操办文案之事吧。”

    “噗通”一声,刘承祖跪在禅房内连连叩首:“能为大将军效劳,实学生之幸!”

    (本章完)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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