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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00章 我腿脚不好

    孙公武的确是冒着风险来的港岛。

    或许,他此时没有直面危险。

    可麻烦却找上了赵传薪。

    这也算是一个没招谁惹谁的港岛冬日的上午。

    赵传薪一大早就出门了,他担心泽娜·基思会找到这里来。

    赶紧开完第一届宗门大会就要回家了,风流债能躲就躲。

    当断不断反受其乱。

    骑马上街,没走多远,赵传薪看见了一队清廷的兵马,戴着清廷官兵特有的斗笠帽,甩着裙子和宽袍大袖,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,很张扬的横行于街上。

    在港岛,一般是见不到清廷官兵的。能来这里,应该是与弥墩通报过了。

    本来这也没什么。

    赵传薪见对方这么豪横,那好,躲一边等他们走过就好了。

    为首的三个人,首当其冲的是个小老头,胡子都已经花白。

    他左手边的,是个戴着墨镜的士兵,留着两撇看上去就很卑鄙的小胡子,长得像《月光宝盒》里的瞎子,就属他最拽。

    右边的很敦实,后面的尖嘴猴腮。

    到了十字路口,小老头挥挥手,左边和后面的人散开四处搜寻。

    而那个“瞎子”,径直朝赵传薪这边走来。

    赵传薪见那王霸步伐,就已经赶忙躲到一旁了。

    可“瞎子”不开眼,非得往他跟前凑。

    瞎子用食指勾勾墨镜,露出单眼皮的眼睛,很嚣张的看看赵传薪。

    赵传薪骑在马上,也低头无辜的向他望去。

    “你,下马。”

    瞎子指着赵传薪说。

    “啊,这个,我腿脚不好,不方便。”

    赵传薪满脸为难。

    “你就是躺在地上,也得下来接受检查,我怀疑你是乱党!”

    赵传薪挪挪屁股,然后无辜道:“腿脚不好,我下不去。

    众所周知,我是个遵纪守法,偕老爱幼,路不拾遗,兄友弟恭,道德高尚的人。

    我是良民,大大的良民!

    伱看过长得这么英俊的乱党吗?显然没见过。”

    “你……”

    瞎子被说懵了。

    狗日的,纵横两广这么久,还没见过在官兵面前嘴皮子这么溜的人。

    “赶紧下来,别逼我动粗!”

    瞎子有点火大。

    赵传薪伸手入怀。

    瞎子立刻紧张:“你干什么?你想掏武器吗?我劝你好好想想!”

    而赵传薪,只是从兜里掏出两角小洋而已。

    两角小洋在手心里颠了颠,递过去:“腿脚不好,行个方便好吗。所谓五湖四海皆兄弟,说不定咱们还是没出五服的亲戚呢。说说看,你姓啥?”

    两角小洋,你说少吧,它也能在魔都爱多亚路上的馆子,点满满一大盘辣椒炒肉丝和米饭了。你说多吧,就一顿饭钱而已。

    略一犹豫,瞎子就说:“姓胡!”

    赵传薪坐在马上一拍大腿:“你瞧瞧,我就说嘛!

    我二姨家的表哥的媳妇的堂弟的二大爷家的孙子就姓胡。

    没跑了,咱们都是亲戚。

    钱不多,你也累了,拿去喝碗茶,当我们这种良民对尔等保境安民的兵丁表达一番谢意。”

    瞎子被绕迷糊了。

    他本能的想要伸手去接。

    却见那白胡子老头过来:“这是谁?可是疑犯吗?”

    瞎子赶忙将手缩回。

    这等事,还是不要让上官看见的好。

    没等瞎子回答,赵传薪就说:“不可是疑犯,千万不可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老头的白胡子一抖一抖的,生气说:“油嘴滑舌,一看就是奸猾之辈。”

    赵传薪心说你看的可真准,按照此时的道德标准,我老赵可不就是奸猾之辈么?

    他笑嘻嘻的说:“奸懒馋滑不是罪,只能算德行有亏。”

    老头眼睛一瞪:“你与我分说一二,为何你蓄发了?为何穿着洋装?我看你的气质,与乱党别无二致。”

    赵传薪拢了拢头发:“害,头发是因为没钱,剃不起头。洋装是因为这样骑马舒服。我也有长袍的,穿上去飘逸的像神仙。

    再者,你说我是乱党,我不知道你这样说,乱党会不会不高兴?

    我看乱党都不怕死,喜欢折腾。而我这辈子最怕的就是死,还怕累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我曹,你说的好有道理。

    搞不好说你是乱党,真·乱党会觉得自己被侮辱了。

    老头见他泼皮无赖的样子,皱了皱眉,说:“你对这条街熟悉吗?正好快到了午时,就在这吃午饭,进来与我说说这里的情况。”

    他觉得,一般最熟悉当地情况的,就是当地的泼皮无赖。

    赵传薪一看,旁边果然有个中式的餐厅。

    请客?

    那还等啥。

    赵传薪麻溜下马,将米山栓在马桩上,对店伙计说:“给它弄点萝卜和草料去,账都算这位当官的身上。”

    前面老头差点被门槛绊倒,回头生气的瞪了赵传薪一眼。

    而瞎子:“……”

    他压低声音愤怒道:“大胆!你骗我说你腿瘸?”

    “诶?别以为你是当兵的,就可以胡乱冤枉人。

    我刚刚分明说的是腿脚不好,我什么时候说我瘸了?”

    “你……”瞎子鼻子差点气歪了:“腿脚不好,和瘸子有什么区别?”

    赵传薪指着自己的腿,认真道:“我这两条腿太长了,我觉得不好看。所以,我才说我腿脚不好的。

    这和腿瘸有什么瓜葛?”

    前面的老头听得嘴角抽搐。

    这人……

    简直就是奇葩啊。

    他喝道:“你俩别嘀咕了,赶紧进来吃饭。”

    等落座,瞎子去张罗点菜。

    老头问赵传薪:“本官是两广总督,周馥。把你姓名道来。”

    两广总督,周馥?

    赵传薪重新打量这个不起眼的小老头,厉害了老大爷!

    “稍等,我想想。”

    周馥吹胡子瞪眼:“你想想?你告诉我名字还需要想想?”

    李梓宁只是内心戏多,赵传薪是真·戏多。

    他愁眉苦脸:“你老有所不知,我是青云门弃徒,韩立。说出来丢人那,所以不知当讲不当讲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青云门?你是道士?”

    “是啊,我乃修仙之人。初因避地去人间,及至成仙遂不还。可我不但重新回到人间,还被打落成凡人,不好意思开口罢了。”

    你要说他胡说八道吧,可周馥见他高高大大,在这个时代尤为显眼,且皮肤比女人还嫩,发丝浓密,的确看上去很……

    说不好,皮囊倒像是不食人间烟火。

    可要说他真是什么修仙之人,周馥又觉得不管是道士还是神仙,断不会这么油滑的。

    正琢磨,就看赵传薪掏出烟,点上,开始吞云吐雾。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谁见过神仙道士抽烟的?

    周馥冷笑说:“你可知,欺骗上官是何等罪过?你可知两广总督是什么官职?”

    旁人若得知他是两广总督,怕是小腿肚子都抽筋。

    “知道啊。”赵传薪喷吐烟雾。“两广总督是封疆大吏,很大的官,”

    这时候,伙计先把酒给端上来了。

    酒是烫的黄酒。

    在周馥的示意下,瞎子不情愿的要给赵传薪斟酒。

    赵传薪赶忙伸手:“诶,修道之人,不喝酒。”

    瞎子可不像周馥那么有涵养,忍不住啐道:“竟他妈胡说八道,修道之人不喝酒难道就抽洋烟吗?”

    “老兄你这就不懂了,饭前饭后一支烟,赛似活神仙,你们要不要来一支,这烟很贵的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周馥看看赵传薪:“这份游戏人间的自得,倒的确很出尘。

    韩立,我来问你,你可曾见过有疑似乱党之人?”

    赵传薪叼着烟猛点头:“见过见过,太平山上,那些洋鬼子我看都像是乱党。还有干买办那些假洋鬼子,我一看他们就不像好人。

    要不,您老费心,把他们全抓了吧?”

    “胡说!”

    周馥觉得,让这人进来吃饭是个错误的决定。

    赵传薪赶忙哄道:“行,行,我胡说我胡说,消消气,别气坏了身子,不值当。”

    周馥头皮开始发麻。

    这特么什么人那?

    赵传薪见过几个清廷的官儿,但这老头看上去最有趣。

    记得当初和赵尔巽见面,双方针尖对麦芒,就差刀枪相向。

    哪里像眼前这位两广总督,赵传薪和他唠嗑唠的很愉快。

    反正他自己很愉快。

    他问道:“那啥,我听说朝廷的官分清流和浊流。我韩立呢,属于凡人流,您老属于哪一流?”

    这可戳肺管子了。

    周馥属于那种有远见,也有一定能力,且为官还算清廉的人。

    他践行“贤儿多财损其志,愚儿多财益其过”的人生信条,并传承到下一代。以至于,周家后人继续繁荣兴盛,于工商和学术两界人才兴旺。

    他曾力谏北洋靡费太甚,以至于海军没船,不及洋人舰队十分之一。但是没人听,果然后来甲午战争,大败收场。

    这些年都督各地,减赋税,兴农业,治黄河,架电报,办教育,倒也没少干实事儿。

    偏偏,因为他处事圆滑在外,没有学会所谓清流那样内敛的道貌岸然。所以,被时下的官场视为浊流。

    “哼,胡言乱语,什么凡人流。为官者,能做事就是好官,何必拘泥于名声。”

    虽然周馥是清廷的官,但赵传薪对这老头没什么恶感。

    他给自己斟茶,喝了一口说:“您老就别抓什么乱党了,有那时间,不如多想想咋对付洋人。要说乱党,我是真没看见。但你要说怎么对付洋人,我颇有心得,咱们一老一少可以好好交流一下。”

    瞎子古怪的看了赵传薪一眼,暗叹此人胆大包天。

    时下清廷上下都怕了洋人,此人却敢当面和周馥讨论对付洋人。

    尤其是在港岛讨论这个,这里目前可是英国的天下。

    要说周馥不想对付洋人,那肯定是扯淡。

    可清廷上下如此,个别人使劲也是白费。

    曾经德国强占胶州湾,加紧修建铁路,扩张侵略势力。当时周馥都督山东,为了抗衡德国的扩张,周馥在济南开埠通商,以资商货转运。

    效果极佳。

    但是他能做的,也仅限于此。

    是故叹了口气:“你说你是化外之人,什么都不懂,就别讨论这些事了。”

    既如此,赵传薪就不提了。

    他转头喊:“伙计,怎么还不上菜,饿死了。”

    瞎子开口说:“你当着大人的面嚷嚷,成何体统?”

    赵传薪说:“就你是马屁精。”

    “你……”

    周馥止住:“好了好了,吵的头疼。”

    菜上来了,赵传薪指着四个菜,对瞎子说:“你就要了这点东西?够谁吃的?”

    周馥就劝说:“年轻人,怎可如此靡费?四个菜还不够?要懂得勤俭,不可铺张。本官一大家子人,要是如你这般浪费,怕是早饿死了。”

    将之前要给瞎子的两角小洋往桌子上一扣,赵传薪道:“您老请客吃饭,不能小气啊。大不了,我和你们均摊,这是两角小洋您老收好,不用找零了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瞎子揶揄说:“你这点钱,够不够这酒楼一道菜的价?”

    周馥哭笑不得:“你若能吃的完,那便再去要就是了。至于钱,你收起来吧,省的说本官小气连一顿饭都吝啬。”

    可马上,他们就见识了赵传薪的饭量。

    周馥才刚伸筷子,想夹桶鲜鱼最肥美的鱼腹,就见一道筷子影飞过,一大片鱼腹肉便没了。

    瞎子刚想夹那道问政山笋里的猪肚,筷子掠过,朝向他那面的猪肚不翼而飞。

    周馥下筷子想夹清蒸石鸡的鸡翅,却见筷子刷刷两下,两只鸡翅全没了。

    瞎子大怒:“有你这样吃饭的么?”

    将鸡骨头吐出来,赵传薪无辜道:“啥意思?你吃饭不用嘴吃,不用筷子夹?”

    “哼,我家门前的乞丐,吃相都比你好看。”

    “就你话密,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。”

    瞎子快气炸了。

    这人太招恨了。

    周馥反而笑了。

    他招呼伙计:“再上四道好菜,今日本官胃口大开。”

    赵传薪竖起拇指:“您老是个好官,不错,很体恤民情,深知民间疾苦。”

    “就你这皮囊,吸风饮露也肯定算不上疾苦的百姓,养的比深闺里的小姐还细嫩。”

    赵传薪喝了一口茶溜溜缝:“话不能这样说。

    就在前些天,我还因为有事,中午少吃了二十个虾饺呢。

    我跟你讲,真是苦的很!”

    “哈哈,你这年轻人也好生有趣。”

    这顿饭,瞎子比往日多吃了一碗半,周馥比平时多吃了半碗。

    饭后,都觉得有些腹胀。

    只有赵传薪,舒坦的瘫坐在椅子上,喝完茶后拿出烟点上。

    吃的分量刚刚好知道么?

    这时,有手下来报:“秉大人,搜遍街巷,没有发现乱党的踪迹。”

    “收整队伍,准备回去。”

    “是!”

    赵传薪说:“您老听我一句劝,乱党这东西,野火烧不尽,春风吹又生。不如不管,应付应付差事就得了。房子该塌,你支再多柱子也没用。房子地基牢靠,狂风骤雨也安之若素。华夏两千年的营造史,已经明明白白告诉我们这个道理了。”

    周馥别有深意的看了赵传薪一眼,没说话。

    倒是瞎子听着听着反应过来,情绪挺激动:“大逆不道!”

    “咦?我和周大人在这讨论建筑呢,讨论建筑也犯法吗?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的?”

    额……

    这一说,肚子胀的难受,还真是撑着了。

    周馥则起身:“好了,走吧。”

    三人出门。

    赵传薪见周馥步行,就啧啧叹道:“您老可真是辛苦,亲自出来抓贼,竟然连一匹马都没有。”

    瞎子斜眼忒之:“怎么,你要把你的马,让给周大人吗?”

    却见赵传薪灵活的跃上马背:“哎呀,我腿脚不好,也就进酒楼出酒楼,勉强走这点路而已。没了马真不行。”

    瞎子好悬没吐血。

    又来?

    周馥摆摆手:“本官正好消消食,等出了街道,有马等着,你自行离去。”

    赵传薪和理想主义者,尿不到一壶去。见到道貌岸然者,就想抽他们嘴巴子。

    清廷一方的人,目前也就这老头让他觉得亲切。

    离别在即,他说:“除了抓乱党,有什么事来港岛的玄天宗找我,还你老这顿饭的人情。”

    说罢,唱着歌打马而去。

    歌词——说走,咱就走哇。你有我有,全都有哇,路见不平一声吼哇,该出手就出手……

    周馥捋着胡须,笑吟吟目送那匹高头大马离开。

    觉得今天很有意思。

    瞎子问:“大人,要不要,调查调查那个玄天宗?”

    周馥看了瞎子一眼:“你若调查了,肯定会觉得棘手。”

    瞎子纳闷:“为何?”

    “因为你若想管,就像国内洋人一样,管不了。你若不管,奈何职责所在。”

    那瞎子就不服了:“就他?”

    “不信,你悄悄去调查一番,但调查结果别跟我说,不想听!”

    说完,背着手信步向前。

    瞎子琢磨了半晌,决定还是信老大人的话。

    毕竟,老大人的心智可比他强百倍。

    而赵传薪回去后,见到刚回来的李光宗。

    李光宗笑着说:“先生肯定猜不到,我今日见了一人,就是先生说的清廷·终结者。”

    一瞬间,赵传薪就懂了。

    为何李光宗要百万块,为何两广总督亲自来港岛来抓乱党。

    赵传薪就说:“我今日也见了一人,他还请我吃了顿饭。你肯定猜不到。”

    ?

    李光宗苦笑:“是谁?”

    “来抓乱党的两广总督——周馥!”

    “啊这……”

    (本章完)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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